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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 離譜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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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 離譜往事

“其實以我的官位, 若是接納一二學子的行卷也未嘗不可……”賀重玉一手摸著黃貍貓溫軟的肚皮,另一只手無甚在意地敲著桌面。

投卷制起初只是為了彌補京試一考定去留的不足,為使野無遺賢, 考生可提前將過往詩文呈交高官重臣或公卿權貴, 但如今已經快變成官場間心照不宣的攀連游戲。

方才來道謝的那些學子,一看就是出生寒門,家境不顯,即便投了行卷, 也不會受到重視, 那些有資格薦舉的大臣手中的名額,大多都是留給同等的官宦子弟……

賀重玉倒是真想給他們一條路,她並不因學子道謝之心不純而感到冒犯不悅, 相反, 她還挺欣賞想出這個“冠冕堂皇”的主意的人……或許此人便是那個一直主動出言的書生,賀重玉暗忖。

但她不能這麽做,畢竟皇帝如此信重她的原因,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她在朝中孤立無援……談尚書除外,他是個眼睛鉆到錢眼裏的人,皇帝都見怪不怪了。

談道成和賀重玉接觸的多了,也算了解她偶爾意氣上頭便不管不顧的性格, 因此鄭重其事道, “我勸你老實, 千萬別沖動!”他還等著賀重玉繼續大放異彩,帶著戶部一起得道升天呢, 這麽個人才可不能半路“夭折”……

“你已經做得不錯了, 有些事兒能放下就放下罷,神仙還有一二罅漏呢, 何況你我。”

賀重玉輕輕呼出一口氣,“確實如此……所以您這是碰見什麽罅漏了?”她笑瞇瞇地看著神情忽然就局促下來的談尚書。

談道成將手裏那塊啃了一半的棗泥糕囫圇吞下,連灌一口清茶,抹了抹臉,才稍稍正色,“不是我,是你。”

“我?”賀重玉覺得好笑,“我這是又得罪誰了?”

“洛京的各大紙商聯手把你告了,狀紙已經遞交到了京都府衙,言辭中稱你惡意擾亂紙價,致使紙商血本無歸。”

“什麽玩意兒?”賀重玉震驚之下一手將膝上的黃貍花推了個趔趄,它咪嗚一聲,甩著尾巴跳到了地上,扯咬著垂下的袍角。

賀重玉覺得這應該是她長這麽大以來遇見的最冤枉的一回!

“京都府衙還管這事兒?外面誰不知道長安坊其實是陛下的產業,關我什麽事兒啊!”

談道成斜睨她一眼,“誰叫明光紙是你搗鼓出來的……柿子都得挑軟的捏,他們想對付長安坊,重點就在你身上。”

“民意是把好刀,眾口鑠金,即使是陛下也得退讓,”談道成忽然轉了話頭,“先前千秋大典,你和崔太傅不就是用的這法子讓陛下差點下不來臺麽?”

賀重玉眉頭緊蹙,“您是說,他們會利用百姓對付我?可光對付我有什麽用,造紙的方子我已如數進獻陛下,長安坊的利潤我可半點沒沾!”

心思一轉,賀重玉猛然開口,“他們想逼迫陛下交出明光紙!”

“有福同享,有錢同賺,縱使是個普普通通的生財秘方也要引來多方覬覦,更別說是紙了,這東西用好了,保不齊能攬天下民心……”談道成侃侃而言。

“那就更說不過去了,陛下能容忍那些世家豪族在他頭上撒野?”賀重玉就算用後腦勺也能想到,敢喧嘩生事的紙商背後一定有大族撐腰,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些世家豪強的一手操縱,畢竟尋常商賈誰敢和皇帝叫板啊。

“嗐——”談道成一拍大腿,“君君臣臣,皇家世家,不是東風壓倒西風,就是西風壓倒東風,不稀奇,不稀奇。”這也是皇帝放心用談道成這麽多年的原因,雖然他總愛跟皇帝較勁,但他的的確確是個只忠於皇帝的純臣。

“嘖!從太祖到如今的陛下,哪個皇帝不和世族鬥一遭,就這兒還敢這麽囂張,看來是打壓得還不夠……”賀重玉不禁感慨。

而談道成眉毛一挑,“你說這話未免也太藐視先祖了罷,真是不孝子孫。”

賀重玉楞了神,忽然想到了她家、準確來說是譙州賀家,早年也是譙州鼎鼎有名的世家大族,後來因觸怒了太宗皇帝,再兼族內青黃不接,才逐漸落敗。

她聳聳肩,並不在意,畢竟譙州的風光她也沒享過,她心中的故鄉只有郗寧,即使後來舉家搬遷到了榮州,這個想法也沒有變。

但世事難全,血親做到這份上也算笑話,姐姐在洛京自成一派,父母在榮州悶頭過自己的日子,譙州賀家更是寂然不動。

不知內情的還以為賀家既想要女兒榮寵後宮的實惠,也想要外界清正的名聲,只有賀重玉知道三方差不多做實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度,她也是無可奈何。

賀重玉掃了掃顱內思緒,淡然一笑,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,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出什麽招數。”

“行啦,你有數就好,”談道成想了想還是提醒她,“你可千萬別小瞧了那些人的下三濫,沒什麽是他們不敢做的,陛下好歹還要顧慮身後的顏面,他們可什麽都不會管。”

這話說得,皇帝的德行都能作為比較的底線,賀重玉有時候都懷疑談尚書對陛下的忠誠到底有沒有摻假。

“不過事態還沒發展到那一步,短時間內京都府尹應該不會傳召你,你自己小心!”

談道成臨出門前,忽然扭頭,“聽說你今個兒在承平街上把容家那小子打了?我來你家的時候,滿條街的人都在議論呢。”

賀重玉點頭,“趙策在榮州都沒這麽囂張,天子腳下,他倒也膽大。”

“得,新仇舊恨,容家是不想對付你都不成了!”

畢竟那些聯合上告的紙坊裏,就有容家的一個,而這也是最令賀重玉困惑的地方。其餘紙商就算是出自哪個世族,明面上都和主家分撇得幹幹凈凈,只有容家的紙坊在上告時光明正大地打著容氏的旗號,也不知是太過愚鈍還是太過輕狂。

談道成走後,賀重玉仍然在思索這事兒,她總覺得古怪,可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頭緒。

“姑娘,你想什麽呢?”喜鵲看賀重玉拄著門框傻站著半天也不動彈,沒忍住戳了戳她,這一下把她戳了個激靈,差點原地一跳三尺高。

賀重玉倒抽一口冷氣,霎時間額頭就冒出了一層冷汗,“上回季純心開的藥還剩麽?”

“啊?”喜鵲被這突然轉折的話題驚呆了。

“疼——”

…………

喜鵲仔仔細細地給紗布打了個漂亮的結,這才臭著臉朝賀重玉嘟囔,“上回的傷才好了幾天吶,怎麽又受傷了!你又不是上戰場打仗,怎麽隔三差五就把自個兒弄得這麽狼狽!”

賀重玉系好了袍子,摸了摸喜鵲的腦袋,“我保證,以後一定謹慎行事!”她豎起三根手指。

“呸,你發的誓狗都不信!”喜鵲沒好氣地瞪她一眼,捧著銅盆噠噠地跑了出去。

等賀重玉再回正廳時,就看見季純心癱在椅子裏,陸筠臉色冰寒地盯著他,兩人呈對峙之態。

季純心敲了敲桌板,“你們家對救命大夫就是這個態度啊?賀重玉,有空管管家裏的人……嗷——”

他話沒說完就被陸筠狠狠踩了一腳。

陸筠轉頭朝賀重玉福了福身,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賀重玉都忍不住好奇,季純心到底是怎麽把陸筠氣成這樣的,上回季純心來賀宅時,他倆也是這麽不對付,“你對她有救命之恩,按說就算你有哪裏得罪了她,她也該看在舊情的份上,不和你計較……所以你是怎麽做到的?”讓陸筠在你面前沒一次好臉色。

賀重玉懷疑是不是下屬隨上司,蘇子津就這幅賤兮兮的性格,沒想到季純心更甚。

但季純心只是悶聲笑了笑。

賀重玉見狀,也不逼問,就近挑了把椅子坐下,“你一個密探整天流竄醫館,沒事兒麽?蘇子津也不管?”

季純心身體猛地後仰,指著賀重玉仿佛不可置信,“你知道?”

“榮州,我們見過,那時候我去藥鋪給母親配養氣散,你去抓藥……”賀重玉摸了摸下巴,“不過,你那時應該是在向洛京傳信罷。”

全中!季純心看著賀重玉像活見了鬼,“我還特地易容了,這你也能認出來?”

“額,怎麽說呢……你也是大夫,懂人體骨骼經絡,應該知道,有時候面上的容貌代表不了什麽。”賀重玉朝季純心笑了笑。

“不過,你們影衛營是有什麽特殊愛好麽?怎麽喜歡拿醫館做聯絡點?榮州那個藥鋪是這樣,洛京千金堂也是這樣。”

季純心猛吸一口氣,指著賀重玉結結巴巴說不出話。

賀重玉安撫地拍了拍他肩膀,“有跡可循,總能回想起來幾分異常……你放心,我就知道這兩個,真的!”

季純心眼神覆雜,“我這下相信你和貴妃是親姐妹了……”虧他以為賀重玉真的是天真懵懂、空有一分熱血的小白兔呢,沒想到也是個扮豬吃虎的黑心貨!

“不過我很好奇,你做密探尋個遮掩的身份是正常事,怎麽又做了禦醫,還做到了院副的位置?”能做到院副可得有些真才實學,而且這家夥醫術確實不錯,治外傷很有一手,賀重玉在朝鳳樓前挨的那些傷,回頭兩劑藥一喝一抹,連疤都沒怎麽留。

季純心立刻吹噓起自己醫術高超,作為一個普通醫館的大夫也能被前任太醫院判慧眼識珠,舉薦入太醫院,經歷之離奇甚至傳到了陛下耳中,連陛下都讚嘆不已。甚至他那密探的身份都成了副職,醫師的身份反而變成了主業。

這段經歷是真的,季純心倒也沒有大誇其詞,但他很機智地抹去了前半截。

後來,蘇子津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季純心那不堪回首的往事……

季純心早年間陰差陽錯之下進入了影衛營,做了一個丙級密探,密探總要找個明面身份做掩護,於是上司問他可有什麽熟悉的手藝,季純心大言不慚地開口,“我自幼精熟醫學。”

學是學了,也就十竅通了九竅——一竅不通罷!不過依他後來的成就,賀重玉懷疑完全是因為他少時壓根就沒有好好學。

上司放心地將他派去了京城一家作為影衛聯絡點的小醫館,這間醫館不是如今的千金堂,它老早就關門大吉了。

至於令醫館關門大吉的罪魁禍首,就是季純心。

他給一個人開了一副藥,藥是最尋常不過的養氣散,就是成缸地喝也喝不死人,頂多能撐死……

但那人本有舊疾,一時巧合正好在喝完季純心開的養氣散不久後就死了。

醫館醫死了人,家屬自然要上門討個說法,一來二去,醫館被京都府衙查封,徹底倒閉,而季純心也被查出根本就是個略知皮毛的半吊子。

此後,影衛營密探上崗都必須遵循考核制,這都得感謝季純心為他們打下了堅實基礎。

不過平白損失一個聯絡點,這口氣不能不出,於是影衛營的指揮使直接從蘇子津這兒強行帶走了季純心。他倒是沒有讓季純心立刻和無辜赴死的聯絡點共存亡……他忍不了這奇恥大辱,於是精心挑了十個略有名氣的大夫,把季純心扔給了他們。

“學得成就活,學不成就死,本指揮使親自送你上路。”指揮使陰惻惻地說。

季純心向賀重玉證明了,人被逼急了真的什麽都能做得出來,一個半吊子也搖身一變,成了如今這個名不虛傳的神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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